自韩琦那一句“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以来，得状元者都会受尽天下最热切的关注，天下谁不想看看谁是状元郎？谁不想第一时间目睹状元郎的风采？
这天，是恩科发榜的日子，国学院的大门前早就挤满了人。刚刚清洗过的街面又被往来的人群卷起了些尘土。街头走卒们挑着担子快步地走着，汗臭味混合着文人墨客的墨香气，掺杂着舞女歌姬的香粉气在国学院的大门前弥漫开来。不远处的河水在初夏的的垂柳旁升腾起一阵水气，让着满是市井味道的气味更加醇厚。
攒动的人们争相望向国学院的那扇朱红色的大门，等待它在半个时辰后准时地推开。国学院门前的兵卒们穿着比平时华美得多的盔甲，笔挺地矗立着，他们的头昂地高高的，骄傲地看着路上的人们拥挤着、欢呼着、争吵着、欢笑着。这其中有文人们的相互道贺和谦虚地推辞，不知是哪位才子的名字会被第一个唱出？有贩夫走卒相互的推搡和吆喝，到底是谁押中了那个头名者的赌注？有舞女歌姬们的争风吃醋般的嬉笑，到底昨晚和自己饮酒作赋的人会是第几名被唱出者？一切都是乱糟糟的，但是却显得那么和谐和美妙。
滚滚红尘、冉冉烟火气，与这庄重雄伟的朝堂，就隔着这一道朱红色的大门。然而，它还有片刻就要被推开。
密密麻麻的人群后面，一顶小轿晃悠悠地独子从城外摇了过来。随从不多，也并不豪华，这在繁华的皇城丝毫都不会让人多看一眼，没有人会特意看它一眼，没有人注意到它已经默默地停在了人群的后面，因为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它是那样的毫不起眼。轿帘被挑起了一角，只是一个越有三寸的角，但却能隐约看到里面那张布满皱纹的苍老的脸。里面的人那一瞥白白的小胡子向上微微翘起，头发已经花白，但是却梳理地十分整齐，亮亮地向后背着。满脸的皱纹和微微睁开的双眼遮不住囧囧发亮的如老鹰一般锐利的眼神和庄严权威的容色。
轿内的人叫李烜，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名字，因为这是四十年前那届恩科唱出的第一个名字。眼前的热闹他再熟悉不过，那年他还是一个身材笔挺意气风发的士子，他也被人们簇拥着，被同行的士子们祝贺着。从此一步步走上人臣的顶峰，帝国的宰相。然而所有的一切在十一年前突然变了，这变化的速度比他一朝唱出国学院、十载成就宰相身还要快。而且是那么突然，那么彻底。
“十一年了。”李烜轻轻地说着，慢慢地放下挑起的帘子，慢慢地敲了敲轿内那个铜铃铛，小轿慢慢地抬起又向前移去，李烜慢慢地闭了闭垂垂的眼睛。他才不关心谁会是新的状元，这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四十余年的宦海沉浮，他经历过也见过太多次唱出国学院这样的热闹，几十年的宰相生涯，他更是挫败了多少自以为是、骄傲意气而顶撞他的懵懂少年们，在他的眼里，这就像是最简单不过的游戏，即使是这些天子门生的所有的前途，似乎也难以摆脱他的影响。
他此次回来，并不是来凑热闹的。
终于等到了辰时，礼部和孔夫子的传人从那朱红色的大门走出，和他们一起走出来的，还有吏部、国学院各位大臣、各位学士，还有当今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慕容德。
开始唱名了。
但是李烜并没有听清，因为他的小轿已经离国学院很远了。然而国学院门前的人群却不曾散开，大家的脖子都昂的高高的、伸得长长的、耳朵也竖的直直的。
发榜唱名的第二天，微风卷着和煦的阳光撒在皇庭前宽阔平坦庄严的玉阶上。玉阶上雕着的金龙被照耀的金光闪闪，口中衔着映下来的太阳，再将光芒四散开来，撒在旁边每一位金盔金甲的禁军士兵和白玉围栏。大殿的黄顶子上点缀的石狮子都在着热烈的光芒中瞪大了双眼，注视着从玉阶下走上来进入大殿的衣着华美高贵的文武百官。
武将的头一个，自然是当今国舅，皇后杨氏的哥哥大将军杨启，身后的十余位将军都是百战余生，无一不是跟随先帝和当今皇帝定鼎中原的沙场豪杰。而文官的头一个，则是副相慕容德。自从前宰相，老好人常潼年高罢相后，帝国宰相的尊为已经虚悬两月有余。慕容德自然是对这个位子垂涎已久的。当年他不念知遇之恩陷害李烜就是为了能在这朝堂之上再靠近皇帝一点，能站得再往前一点，能离宰相这个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位置再近一点。十年，他从一个五品小吏逐渐踩着一个个同僚登上帝国副相的高位。已经能够觊觎帝国宰相这个对常人来说异常遥远的位置了。然而，此时，这个位子距离慕容德仅有三两尺之遥。
慕容德进得大殿之上，熟悉的布局和盘龙的柱子依然如初，但是进了大殿的那一刹那，慕容德竟然对这他再熟悉不过的大殿有了一些恐惧。龙椅依然是那个龙椅、地砖仍然是那个地砖，就连长明灯都依然散发着一样的微光，但是此时的光华的大殿对于慕容德来说就是一个清冷的冰窖，让他的趾高气扬而又意气风发的高傲的心瞬间跌落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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